骨科研究者

冬之祭

骊姬/荀息
将死之人的疯言疯语与自愚自乐,建议当作平行世界阅读(假装骊姬是被鞭尸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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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骊姬/荀息]冬之祭

 

晶莹的液珠划过雪白的脖颈。仿佛是受了惊,酒杯从女子手中滑落,蹦跳了几下,乖巧而顺从地滚到了荀息的脚边。他刚赶来就看到了这副光景。骊姬仰头站在台阶的尽头,身姿高傲又艳丽,一如既往地主宰着整座宫殿。丝帛优雅地包裹着她曼妙的身躯,烛火下的纹饰像铁焰流淌的黄金之河,喧嚣奔腾直上九天。她回头,粲然一笑,荀息的膝盖像是接收到了命令自觉弯曲。他拾起笨重的酒器,向前走去。

灯火辉煌的宫室像个孤岛。夜雪纷纷而下,只有那里闪烁着不可知的微光。积雪铺就的小径上留有荀息匆匆的脚印。目睹悼子的死亡后,荀息像两月前一样,近乎逃跑地赶往宫中。四年前,里克被逼迫中立,共太子缢死新城,如今则是里克要求他背叛先君的嘱托。早就决定去死的他也不免迷惘:以绛为中心的每一冬都是被诅咒过的——也许雪下还深埋着阴谋的网。黑色、白色交替刺痛着视野,静寂的无声压迫着他的鼓膜,他一瞬间到了奚齐遭难的那个草庐。剑尖滞留的鲜血,一滴滴往雪里坠;这一定是他的末日了。

有别于冷暗的雪地,这座宫殿有烛光起舞。它在屏风的朱纹中兀自摇曳,将黑暗照耀得更加深邃。爬上台阶的荀息高骊姬半个头,骊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,双手假意拂去荀息肩头的积雪。

“大夫,”骊姬微微欠身,接过荀息手中的酒杯,“这酒杯脏啦,您可不能再用。”

荀息被领至坐席坐下。骊姬松开手指,脏污的酒杯再次掉下,铿锵又屈辱地击打台阶,向外滚落。骊姬走至荀息的食案,跪坐在前,动作轻缓,仪态万方。犹如美妾侍奉主人,她给荀息斟酒,头上的羽毛与珠翠随着头的倾斜略微碰撞。

荀息不愿饮酒。里克知道荀息一定会选择死亡,他给了荀息一点自由。荀息却不知道里克何时便会让手下闯进这座宫殿——尤其是给骊姬——带来怎样的羞辱与死亡。骊姬的故作姿态让他后悔来了这里。他从未抓住骊姬的头绪,渐渐地,他也抓不住自己的头绪了,如同他效忠的整个国家都被这样的毒素泡烂了。

他紧闭双唇,表示拒绝。他不想喝酒。

“大夫。您在想些什么?”骊姬给自己也斟了一杯,“我猜,您一定在想我在想什么。您一定早就想我死了。”

“我只求自己能早死。”荀息如实地回答,口气僵硬。

“可您终究来了这儿。您没有自刎,即使那是合格的死法,符合诺言。您在死亡前迷茫了。因此,您应该与我一起死。”

骊姬大胆的宣告令荀息震惊。他抬头,撞进了骊姬严肃的目光。她那笃定的语气;让他有些恼火,有些不理解,也有些一丝期待。

“您这是何意?难道您早已安排至此?”

骊姬的笑容充满了晦涩的嘲讽。

“您不也早就预料到了?奚齐坐不稳君位。您早就给自己找了一条退路。忠贞。

“可您没有给我答案啊!‘如果三公子作乱,您将怎么办?’您想死,被制止,于是您又立了一个更不服众的小儿为国君,让他送死,然后您再死。您确实没能—也没想—好好完成先君的嘱托。您该死。”

空旷的宫殿仿佛传来了更漏的滴答声。荀息是忠于国君的。可他从未对国君的任性报任何希望,也正是这个纽带,把他和骊姬拴成了一丘之貉。

沉默渐涨,心肺的呼救也被窒息的浪潮扑灭。长时间的静寂被一声喟叹打破。

“谁不该死啊。”

骊姬做作的笑容凝固了。她锐利的眼神第一次失去了矛尖,只能靠外强中干的瞪视虚张声势。她想大笑,但她抢先狠狠笑了想笑的自己,因为她所有的笑声都在干涩的喉咙眼流产。她一下站了起来,长久而复杂地凝视着屋顶精巧的结构。荀息也随她一起仰望,仿佛雪穿越了屏障,纷纷扬扬落到了他们身边。骊姬默不作声,取下了头上繁杂的钗饰。乌发洒在腰间,和死人一样。她痴痴地念叨着:“大夫,您和我一起死吧。”

她摘下双耳上饰有鸩羽的耳环,随手掷入酒中,再次面对荀息跪下。“大夫,我只能和您一起死了。”不知她是恳切还是威胁,“您也只能和我一起死了。”

她的脸庞有一丝烛火的反光。这是泪痕吗?荀息想,骊姬是这样善于流泪的女人吗?骊姬一定早就决定好在酒里下毒了,他有点猜到骊姬的心思了。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支配他人生命的机会。

下毒?这确实是他从未想到的死法。比起不知不觉的死去,需要亲自执行的自刎,的确多了一份意志。但即使要求了再多意志,后者也不是自杀,他隐约觉得,这是看不见的谋杀。他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:他没有遵守诺言,他在服从诺言。

“好啊。”他充满对骊姬的感激,举起酒杯,准备饮下这杯毒酒。

“—不。”骊姬伸手制止了他。

但这时他们的眼神都变得很坚定,令烛光黯然失色。宫外的雪轻柔落下,几案上也能找见几分那样明亮、柔雅的白光。他们好像见过这样的雪,又好像没有见过。他们都误解了。压抑的宫殿不应是他们的归处,这雪才是。

不知何时,他们已拿着酒杯走到了宫外。雪原无边无际。是因为要天亮了吧,可以看见飞鸟自在的身影,切割山峰连绵处漏出的晨光。骊姬脱了鞋,她白皙到透明的脚几乎和雪融为一体。她选择了一条荀息来时的小径截然不同的前方。荀息跟了上去。

“大夫,”她问,“您还记得五年前的冬天吗?”

荀息记得。晋国灭掉了虞国,把美玉良马一并收回。他记得回到国都的那一天——

“——也是下着这样的雪啊。我站在城墙上,看着车马——”

——驶进城中。车盖上的雪不断地被风刮走。骊姬的眼睛突然捕捉到了荀息的脸。他正和别人交谈,神情肃穆。骊姬对荀息奇伟的计策素有耳闻,她饶有兴致地观察荀息的一举一动。无论是检视战俘,还是禀告国君,他的眼神总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冷漠:信仰者往往是冷漠的,尽管他们坚定信仰的比什么都虚无。虞国的王公贵族们衣衫单薄,不住祈求。荀息没有怜悯他们,登车而去。

“我那时就想,您必定和我一样,是个毫不在意他人性命的人。”

除非通过微红的鼻头,没人能意识到骊姬的寒冷。她继续想到,之后那群奴隶被她打发和伯姬去了秦国。她决定了许多人的生死,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要什么,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。也许那时的她正崇拜着荀息那堪比战争的目的性。她也想蔑视这份目的性。她想一切更加混乱。

“我想操控您,”骊姬轻声说,“就像操控国君一样。为了公室,您什么都会坚定地去做吧。我是这样想的。可是为何在最后,您要顺从他人的意见呢?先君去后,我感觉到您变迷茫了。是因为您不习惯服从我吗?”

“我想毒死您,”骊姬止不住地吐露自己的欲望,“我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,我想和您一起死在宫殿。骊子和骊国可是死在了我眼前!从那时起我就再没对死亡感到过困惑。我知道它就一直站在笔直大道的前方,朝我悠悠招手。您是否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?我们是否曾经都以为,我们要笔直地奔赴终点?

“您说的对。谁不该死呢?我们说的,到底都不做数。”

骊姬肩头颤抖,她紧握着那只酒杯,妄想冰冷的双手能给酒液半点温度。自始至终,荀息只是注视着,倾听着,一句回应也没有。“原来那些人是像这样死的啊,“骊姬晃悠悠地举杯,声音因冰寒而发颤,“可是,并没有人在我眼前招手啊。”

饮罢,她很固执地继续站立,直到突然死去,无法维持为止——于是她倒下,如同雪崩。散发华服张牙舞爪,她活像雪地盛开的黑色的花,提起轻蔑的嘴角朝太阳放肆地笑。雪因为深色的边料融化了,她雪白的肌肤又溶化在了灰色的雪中。荀息感到有什么东西摔碎了,有什么东西流出了。是骄傲的心还是血?他喝下毒酒,正面骊姬躺下。骊姬的嘴唇是乌紫的,不知是因为毒素还是寒冷,但死去的她很安详。荀息也安详地掉进了梦乡。

不同于笔直地大道,他梦见他一直行走在转动的圆盘上。有人提着看不见的线,拴住了他的脖子,催他前进。他周围也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。那些线密密麻麻,像一张蜘蛛网。在那根线的引导下,他朝着前方,原地踏步。有些人走不动了,被甩下了圆盘,于是他慌张地向前奔跑,他希望那根线能够结束他的生命。但在最后,他放弃了。他傲慢地停下,向圆盘看不见的中心挥手。他捕捉到了圆盘停滞的一秒,然后他就死了。尽管那一秒后,圆盘仍在转动。

天已破晓,军队的嘈杂声践踏着远方。耳饰静静地沉在杯底,反射着冬日残酷的初阳。

 

2017-11-07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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